接第二十一章
入夜，乾坤宫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，这让还没准备好的金在中着实吓了一跳。
“皇上...”
金在中怎么也想不到在那日庭院争吵过后，郑允浩还会来自己寝宫。他心想，龙裔谋害一事、德妃自尽一事，这些宫斗不早就将他和郑允浩的羁绊变得如同风中残絮吗？他们之间走到这种地步，到底仅剩下亏欠了。
金在中亏欠郑允浩一条龙裔的性命，郑允浩亏欠金在中一条妃嫔的性命。就是因为两人手上都为对方残留着污垢，所以两双手都无法把对方推得远远的，当真是剪不断，理还乱。
金在中错愕地看着郑允浩，思绪早已被搅乱如麻，但不知情的宫女们以为帝后两人鹣鲽情深，春宵苦短，还未等发话，便全部识相地退了出去。这下子，这寝宫内只剩下郑允浩和金在中两人，面面相觑，尴尬非常。
好几次，金在中动了动嘴角，但都吐不出一个字。感应到对方的无措，郑允浩不安地扫了扫鼻尖，尽量把自己的动作装得自然无比。
“那个...匈奴太子此次来觐见顺便要迎娶一位公主，但朕膝下并无女儿，因此只能从大臣们的女儿里挑选一位了，你也知道朕在这方面不是特别在行，所以特意过来问问你的意见。”
语毕，郑允浩一声令下，便有几个小太监恭敬地走了进来，他们手上都捧着数十幅画卷。
原来是公事...金在中稍稍松了口气。也是，公主下嫁匈奴的事历来都是由帝后两人共同裁决的。如今郑允浩并无女儿，那么就只能将某位大臣的女儿册封为公主，用于与匈奴太子缔结姻亲。
只是...这远嫁匈奴的事明面上是家门荣耀，实际上山高水远，背井离乡，一般女子是不会自动请缨的。但事关加官进爵，一些大臣们也想借这个机会攀附皇籍，便也顾不得骨肉之情将其献入皇宫，只想着能将女儿成功地册封为公主，自己的仕途便能更上一层楼。
金在中看着面前堆砌如山的画卷，不禁皱了皱眉，心想这事也是颇为棘手。
有了这么一件正经的公事，两人先前尴尬的气氛倒缓和不少。尽管金在中很想问郑允浩关于德妃自尽一事，想问对方为什么要替自己隐瞒。然而郑允浩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画卷，甚至还时不时向他讨些建议，仿佛已经把那件事抛诸脑后了。迫不得已，金在中强迫自己压下凌乱的思绪，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挑选公主一事上。
每一幅画卷除了有女子的样貌身姿外，还记录着女子的特长喜好、年岁，以及其家族的资料。郑允浩翻开了一幅画卷，一位妙龄少女跃于纸上，细看之下，便知这人是赵忠丞相的远房侄女。郑允浩心若明镜，料想这赵忠肯定也想借这次迎亲一事好攀附匈奴那边的势力。若当真把他侄女册封为公主远嫁给匈奴，日后恐怕就是赵忠和匈奴一起吞噬这江山。
郑允浩原本想合上卷轴，却又蓦地想起什么，神色顿了顿，随后将画卷摊开，让身旁的金在中看看。
“你看这个如何？”郑允浩装作一副满意的样子，温柔地说道，“这女子长得不错，且性格活泼，能歌善舞。关键是，你看，这里还写着她热爱骑射和蹴鞠。”
“是吗？”金在中不敢置信，便拿过画卷细细端详一番，能歌善舞，热爱骑射，当真是动静皆宜。匈奴地貌广阔，若这女子偏好骑射，日后也能更快融入那边的生活。
只是...金在中面露难色，显然，他也注意到这女子背后依附的势力是赵忠宰相。
“这个...”金在中支支吾吾，正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。
“怎么了？”郑允浩装作不解的样子，问道，“在中是觉得这女子有什么问题吗？不妨说给朕听听，朕说过了，一切遵循你的建议。”
金在中看了眼郑允浩的眸子，见对方如此真挚，便也下定决心说出来，“其实这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好，只是臣妾担心，若真的册封她为公主远嫁匈奴，那么她背后依附的家族势力便会变得更加强大，稍有差池，很有可能会威胁到您。”
郑允浩的眸子闪了闪，接着故作轻松地调侃道，“哈哈哈，你说赵忠吗？他这人虽然近一年疏忽职守，但总归是良臣一个。朕相信他，不会做出这种事，甚至这次匈奴觐见，朕还特意安排了他负责所有事项，他工作能力强，目前为止一切事项都处理得井然有序，没让朕失望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金在中诧异地看着郑允浩，“你让赵忠负责接待匈奴，这不...”这不等同于送羊入虎口吗？
“怎么？赵忠是朝中重臣，他负责外交一事也是很正常的，朕还命韩清、沈昌珉帮他。”郑允浩看着金在中的脸色青紫交换，当下便试探道，“你似乎对赵忠这人很不满？莫不是因为他和你父亲在处理公事上有什么过节吗？”
“我！！”金在中的脑袋不受控制地疼起来，原本以为只有赵忠一人接待匈奴就算了，结果现在竟得知又多了一个韩清，当真是焦头烂额。“你信我，郑允浩，赵忠这人的心思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！他只是在你面前表现得很顺从罢了，其实心里早就对你的江山虎视眈眈了。”
“哈哈哈，你说得一脸认真，倒像是你上辈子亲眼见过他这样一般。”
一言如五雷轰顶，金在中煞白了脸色，他猛然想起那讨厌的往事。黑云压城，刀光剑影，父亲英勇抵抗，最后战死沙场，他潜入牢狱解救重伤的郑允浩最后却中箭而死。
他真的亲眼见过...但是他不能说。
“信我！郑允浩！信我！”
郑允浩勾起的玩笑慢慢地淡下来，眼前的金在中紧紧地拽着他宽大的衣袖，双目噙珠，唯有那如泣血般的声音像海潮一阵阵拍打着郑允浩的心。
我信你！怎么不信？
“皇上...”一声敲门声打破了两人的胶着。
金在中率先回过神，明白自己刚才的失态后，便立刻松开手。郑允浩假意咳嗽了一声，随后宣了门外的人进来。
来人是小楚子。他先给帝后两人请了安，随后从袖袋里掏出一封密函。
“皇上，这是沈将军给皇上您的密函，有关匈奴一事的。”
“哦。”郑允浩微微点了点头，随后起身接过密函，接着像有意识躲避一般，他挪动了几步，背对着金在中把密函打开阅读了一番。
金在中急切地想透过郑允浩的背影看清楚密函里的内容，若关于匈奴，那必定和赵忠韩清有关。他心急如焚地盼着，却在郑允浩转身之际瞬间恢复成一种平静的姿态。
郑允浩将密函胡乱地塞进自己的袖袋里，接着回到金在中身边。
“是有什么急事吗？”金在中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。
“没什么。”
这样的回答无异于欲擒故纵，让金在中更想一窥究竟。
“在中，我说过，一切以你的意见为首要。这赵忠的侄女，若你真的有顾虑，那我便不册封她为公主吧。只是，可能要辛苦你了，今夜怕是要在这画卷上翻阅很久。”
“没关系的。”和遏制赵忠这事比起来，其他的已经不算什么了。金在中颔首，随后抄起另一幅画卷查看起来。
两人看着画卷商议到深夜，终于敲定了一位三品官员的女儿，此女长相斯文，精通书画，其父是以清廉著称的地方官员，为人忠贞爱国。据说此女是自愿请求远嫁匈奴，为的就是促进两国邦交，让人民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，天下有怀此大志者，当真巾帼不让须眉，郑允浩也暗自佩服。
敲定这公主人选一事后，郑允浩如同卸下重任，紧绷的神经顿时舒展开来，一阵睡意便汹涌袭来。
金在中体恤宫女，也不想打扰他们休息，于是便亲自动手服侍郑允浩更衣。金在中脱下郑允浩宽大的衣服，手有意识地往袖口处探了探，在确认那封信还在袖口处时，暗自松了一口气。
郑允浩似乎是困极了，躺在床上没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。直到听见身旁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，金在中才慢慢睁开了眼睛，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，末了还回头看了眼郑允浩，见对方仍然躺在床上酣睡着，便更加大胆起来。
金在中借着微亮的月色，找到了郑允浩脱下的袍子，随后从里面找出了那封被折叠的密函。金在中手里揣着密函，掂起脚尖便往屋外走去，寝室内太暗了，他必须走到书房那里，燃起一根火烛才能看清里面的字。
摩挲声轻微无比，然而郑允浩在那人步出寝室外的下一秒，竟然睁开了眼睛，泪水沿着眼角慢慢滑落至枕肩。
这场赌注，是他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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